4月29日 于广州越秀区小北

打开电梯刚一进去，一个戴棒球帽的黑人小伙便用中文冲我打招呼。他说“你好”，然后冲我笑了笑。在天秀大厦的电梯里遇到黑人可不是什么新鲜事，这儿是著名的广州小北——境内黑人的聚居区。

期间我多次主动找黑人聊天但并无所获，没想到会在电梯里碰上一个主动找我的黑人。我生怕错过这难得的采访对象，便立即和他聊了起来，问了一些基本问题，比如来自哪里、在中国做什么。

▲小北天秀大厦，广州黑人聚居区

他叫Sultan，来自马里，一个穷到忧伤的西非国家。在联合国公布的《2017年人类发展报告》中，马里的人类发展指数在188个国家中排名第175位。我们正聊到着，电梯到了16楼，Sultan要走了。我放弃了下1楼买烟的计划，跟着他出了电梯。

突然他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，拉住我小声问道：“你知不知道哪里能买到春药（apjrodisiac）？”

“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？买春药干什么？”联想到网上那些关于黑人和中国女性发生关系的传闻，我严肃地追问：“你买春药是自己用，还是想怎么样？”

Sultan连忙解释，他只是想从中国进口春药卖到马里，自己绝不会在中国使用。他说他已经来中国三年了，并没有主营的生意，而是“sell everything”，什么都卖。既然是从中国进货卖到非洲，我便加了他微信，答应帮他找找看。

▲广东成人用品市场

一位当地朋友很快就给我发了一个定位——荔湾区站前横路的广东成人用品市场。我想那里应该有Sultan要的东西，便在微信里约他下午三点出门。他满口答应，但到点时并没有来，也联系不上。直到第二天，我再次打电话给他，他才愿意出来。

在坐出租车前往成人市场的路上，Sultan不停地问我以前在哪里住、包里面装着什么、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。想必是我太过主动，引起了他的戒备心。我胡乱编了些说辞，终于应付过去。

广东成人用品市场的规模看起来并不大，但里面商铺很多，批发各类避孕套、道具以及性爱药品。市场里有不少中东和非洲人，这儿的老板也都会点英语，但并不熟练。加上Sultan的中文很差，于是我便当起了他的翻译。

▲批发500瓶性爱延长剂卖去非洲

一种能延长性爱时间的喷剂引起了Sultan的兴趣，据老板介绍，这种延长药剂在非洲非常畅销。一瓶单价10元，批发500瓶的话单价只需5元，运到非洲马里后，可以卖到50元甚至更多。而另一款据说可以吃了可以一夜十次的药品，批发价150元，Sultan认为价格过高，在马里很难有市场。

在Sultan和商店老板谈价格时，我拍了几张照片和一段视频。虽然很隐蔽，但还是被他发现了。他立即夺走了我的手机，查看我所拍摄的照片。

▲老板向Sultan介绍产品

“你是隐秘警察吗？”当时他的表情十分惊恐，“我是来做生意的，卖东西去非洲，我很好，我没问题。”我不想骗他，便解释只是觉得好玩。他这才松了一口气，随后稍显愤怒地对我说：“你拍照让我很害怕。”

我问他为什么如此紧张，拍张照片而已，至于吗？他说担心自己的照片流传到网上，被写成不好的事情，引起中国人的愤怒。

其实常年生活在广州的黑人，都知道互联网上中国国民对他们的厌恶。他们中懂中文的，在网上可以轻松搜索到相关视频、文章、帖子，并告诉其他黑人。发到网络上最严重的后果是如果透露了具体身份信息，一旦出了点什么事就会被遣返。

▲在兰州拉面馆吃饭的黑人

近年来，广州空前加大了对非法逗留黑人的搜查力度，绝大部分“三非”黑人已被遣送回非洲。即便是合法入境的黑人，若查出“行为不端”，也会被强制遣返。前段时间在黑人聚集的小北、三元里地区，不仅中国特警蹲点巡查，非洲各国驻华大使馆也开车协助抓捕三非黑人。

我理解Sultan的警惕，而且我也乐意见到黑人在广州如履薄冰的样子。看到他们如此小心谨慎，我更加相信有政府的强力措施，广州绝不会成为中国的底特律。当然了，尽管官方措施很给力，但实际上目前广州仍有一些非法逗留的黑人，他们行踪隐蔽、十分低调。

我的朋友认识一个专做黑人生意的哥们，他的不少客户已经在广州结婚生子（老婆也是非洲人），做一些小生意但没有户口。这类人属于灰色人群，他们经营正当买卖，虽然没有合法身份却不是重点抓捕的三非人群。除了小北、三元里周边，他们不敢轻易出门，更别说闹事了。当然，他们更不敢接受我的采访。

▲近年来广州加强了对黑人的管理

Sultan在中国生活了三年，他深知绝大部分中国人并不喜欢黑人，而他最怕的是被举报。我不确定Sultan是不是三非黑人，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戒备心非常高，给人一种风声鹤唳、草木皆兵的感觉。

从成人用品市场回去的路上，他还特意给我看广州去北京的高铁票价。他说自己明天就去北京了，但我怀疑他根本不会去北京，而是借此向我暗示他有护照可以乘坐高铁，以防止我举报他。

我再三表明自己刚来广州，想找些黑人交朋友、做生意。最后在我的一顿操作下，他带我去了一个黑人办公室。这个办公室在11楼，但Sultan居然坐到16楼，然后带我一路走楼梯下去。如此谨慎，实在让人匪夷所思。

▲黑人办公室

这间办公室里共有5个黑人，他们自称从中国进口仿制手表卖到非洲。每当我询问，他们总是言辞闪烁，并且把问题抛给我。这几个黑人比Sultan更为警惕，连我拍摄他们吃的咖喱牛肉米饭都强烈反对。

其中一个黑人对我说：“朋友，我们可以谈生意，但不要聊其他事情，也不要拍照。”我和他们聊了一会，临走前这些黑人告诉我，下次要想过来，必须带上我所经营生意的样品。言下之意，除了做生意，他们不希望被中国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。

更多的交流意味着危险，在大量三非黑人被遣返后，如今正儿八经来广州做生意的黑人变得更加警惕。当对境内外国人管理加强，当他们感到害怕、处处小心时，生意便只是生意，黑人也只是皮肤黑的人类。